2008-07-11

慎防災民變「政治送禮」受害者

(刊2008年7月8日信報)

上週末碰到一位香港大學高層,他半諷刺半憤怒地說:「特首宣佈統籌香港支援四川重建,已經有了初步成果: 百多名準備下週前往災區協助農村調查的大學生,被迫滯留在港,因為四川方面表示香港民間的救災重建活動,都必須經過特區政府審批,所以不敢接待。」

相信拖慢四川災後重建、減弱民間參與重建的熱情,都不會是曾特首的原意,可是誰也不能預料這會不會是特區政府出面統籌重建的「意外成果」。出現這種擔心的原因很簡單:特區政府過去支援境外災後重建的經驗是零。

特區政府雖然設有賑災基金,但是該基金一直自我設限,把範圍收縮至災後緊急支援;雖經民間人道組織多年來的催促,該基金一直拒絕支援災區或貧困地區的重建和發展工作。正因為過去特區政府這種固步自封、拒絕承擔國際社會道義責任的陝隘心態,今天不僅没有政府官員擁有災後重建的經驗,更連如何有效調配重建資金的經驗也付諸厥如。

正因如此,曾特首忽然以推動政治任務的高姿態來統籌全港對四川重建的支援,究竟對災民是禍是福?

防災重建的「蝴蝶效應」

災難促成改變,重建更可以成為進步的過程。不少國際經驗說明,在一場大災難後能夠牽動進步革新的「機會窗口」十分短暫,舊有體制和保守思維會像堰塞湖泄洪一樣迅速填補所有在大災難後帶來的制度真空,讓改革的希望成為泡影。

美國加州1989年發生大地震,揭示了很多鋼筋混凝土結構的建築物非常脆弱。一羣加州柏克萊區的家長發現該區的16間學校中有7間對學生構成重大風險。他們組織起來進行調研和游說工作,在兩年後建議政府撥出一億六千萬美元推行「全面保障校舍安全計劃」。結果至今整個社區共花了三億六千萬美元重建所有柏克萊區學校,引證了防震安全並非一個單純的技術問題,而是考驗整個社羣如何參與,如何調配資源,如何建立問責體制的挑戰。

不要少看這一羣柏克萊區的家長,他們對子女安全的關注,正好應驗了「蝴蝶效應」:一隻在亞馬遜森林振翅的蝴蝶足以誘發一場太平洋的風暴。就在他們第一次聚首商議的八年後,一場影響全美國的改革開始了。在1997年,美國聯邦應急管理局推行一項以社區為本的計劃,以減低災難發生時的損失。到了2000年,已經有250個社區和2500家企業參加計劃,與地方政府建立伙伴關係,找出高危黑點、評估災難風險、調動社會資源、提高防災意識。這種由下而上,強調持份者、特別是高風險受災者參與的防災重建計劃,已經引起了加拿大、新西蘭、土耳奇等國紛紛研究仿效。

切戒官僚和鏡頭主導

香港支援四川災後重建的工作,不應僅僅在於資金調撥和硬件建築,更應著重於專業支援和制度建設。

特區政府理應在重建過程中扮演積極的角色,但首先應以謙卑的心態承認自身的不足,警惕不要墜入「官僚主導」和「鏡頭主導」的陷阱。香港大大小小的民間組織其實在過去個多月已經為重建工作建立了錯綜複雜的網絡 ─ 包括了香港團體之間的資訊網絡、與內地基層政府的協議、與內地民間組織的伙伴合作、與台灣賑災基金的經驗交流。這些社會資本對開展重建工作,特別是備受忽略、攝影鏡頭不能到達的農村地區和偏遠「非核心」受災縣非常重要。

特區政府沒有能力建立這些社會資本,但官僚的傲慢卻可以握殺這些社會資本,不但拖慢重建進度,更可能因為「鏡頭主導」的思維,使一些偏遠地區的災民得不到援手。

若曾特首願意拋開「政治送禮」的心態,現時有關支援金額是否應該訂於一百億元的爭拗實在可笑。以香港作為一個發達城市,厘訂援助金額的最佳指引莫過於聯合國的建議:將國民生產總值(GNP)的百份之0.7撥作對外援助基金。即使以經貿合作組織(OECD)成員國實際付出的平均數百份之0.25推算,香港在去年的國民生產總值為16749億元,因此應撥作對外援助的金額為42億元。假設其中一半撥作四川重建,而另一半撥作支援鄰近地區的賑災重建和滅貧之用,未來五年對四川重建的總撥款已達一百億元之數。

當務之急,特區政府應該廣邀所有本地人道組織召開「五一二重建圓桌會議」,讓專業力量和民間智慧牽頭,以災民福祉為重建規劃的核心。

2008-07-06

政府的「幽靈公共空間」

(刊2008年7月1日明報)
幽靈,信則有,不信則無。

在上月底的立法會聽證會上,林鄭月娥局長失儀地指責社會人士對「幽靈公共空間」的投訴。自從政府被揭發與發展商一起炮製了遍佈全港的「幽靈公共空間」後,不但遲遲未有公佈1997年前與發展商閉門私訂的「幽靈公共空間」清單,更拒絕制定一套清晰的「公眾使用權行使準則」,使市民無所適從,小業主更大呼寃屈。究竟政府有甚麼不能見光的秘密?

經過仔細的法律研究,我們發現政府有三項政策經年累月違反了市民的期望,甚至有越權施政之嫌。

「逆主為客」:政府一直引導市民相信,即使在例如時代廣場、中環國金中心等由私人管理的公共空間,市民仍然有正當享用的「權利」。其實,在一個1999年DPP v. Jones 的法庭案例中,已判定公眾人士在被定義為「公共道路」的公共空間中只要不妨礙他人通過或製造滋擾,便享有不受干擾進行活動的權利。但在私人擁有和管理的公共空間,無論公契或地契都只是政府與發展商之間的協議,公眾人士只是「被容忍的過客」,隨時可被攆走而沒有任何能夠通過法律申張的「權利」可言。

例如在中環馬莎百貨對出的行人路,你隨時會一隻腳踏在擁有正當權利的公共空間,另一隻腳踏在按發展商喜惡而決定你去留的「幽靈公共空間」上。政府製造這些違反常識、踐踏市民權利的情况究竟還有多少?

「架空指引」:政府規劃署制訂的「城市設計指引」列明每位市民應享有兩平方米公共空間的目標,但是撇除了毫無保障的「幽靈公共空間」後,市民在這個城市能夠自由活動的空間還剩多少?政府違反自己制訂的指引,是否自欺欺民?

「越權審批」:建築物(規劃)條例第22條,准許政府向發展商批出額外的樓面面積,但只限於兩種情况 - 政府因擴濶街道而徵用土地,或發展商把建築物地盤在地面往後退入而賸空更多路面予公眾使用。我們發現,政府曾經將位於二、三樓室內,只供公眾走道之用的面積亦視作發展商的「恩賜」,向它們提供多倍的額外樓面面積,多賣多賺。政府應向公眾交待此舉是否有違反建築物條例,越權送禮之嫌。若果林鄭月娥局長只懂引用建築物條例第42條,表示建築事務監督有至高無上的酌情權,不但使人懷疑建築物條例是否形同虛設,更讓人聯想起三年前的嘉亨灣事件,被審計處質疑濫用酌情權,損害公眾利益的惡例。

希望林鄭月娥局長的失儀,不是因為給觸着痛處。

2008-07-01

忽爾六月

(刊於CUP雜誌七月號)
六月,本來是愉快的月份,因我在六月出生,也最愛夏天; 自一九八九年起,六月,卻變了最傷心的月份。今年六月,格外的難過,所以,請容許我這篇文章一片混亂。發乎真心,不也正是品牌建設的精神…… (或許我在找藉口)。

默哀
五一二大地震後,幾乎所有人也曾為死難者默哀過,一次、兩次、三次。但是,在六月,有多少人為六四的死難者默哀? 有些人不能公開的默哀,有些人不敢公開的默哀,有些人覺得「冇着數」所以選擇失憶。

所以,讓我們在此默哀一分鐘。

是人是獸
覺得「冇着數」而選擇失憶,還不算最差勁。畢竟,香港人自小便給灌輸順民意識,性格不夠強的人,難以免疫。最差勁的,是為了「搵着數」而選擇不失憶甚至污衊大家的回憶。最近,有一名叫譚偉豪的港男,發放了一篇題為〈六月四日談堅持〉的文章,以「眾所週知,六月四日是一個談堅持的日子。但今年這日子對我個人來說,有特別的意義:我很榮幸……接過了……金章」起首,然而通篇與六四無關,只是不住的自吹自擂。聞說此人有意參加今年的立法會資訊科技界選舉,但觀乎IT界對此文的反感及對此人的聲討,我想他還是自行了斷算了,至少落得個乾淨。

踏着別人的屍體以求出位,譚偉豪,你很禽獸。

陳白露
對不起,禽或獸,其實也很有靈性的。六月四日,一如過去十多年,晚上穿起黑衣,與友人到維園參加燭光晚會。但到維園之前,我趕着送了表現得很不對勁的老貓Lulu到獸醫處; 獸醫為她驗血,證實是急性腎衰竭,各項毒素的指數都高得連儀器也顯示不到,獸醫說「從未見過這樣差的病症,應是中了毒」。Lulu要留院吊鹽水兩天再驗血,看看毒素會否給沖淡。六月五日與六日,我都去過探望Lulu,她看來好像比初入院時精神,也願意喝水了,強行餵食也有吞下。六日,獸醫說傍晚驗血有結果後會打電話給我; 趕着外出開會的我便先行離去。

Lulu今年十歲,大概等於人類的五十多歲,嚴格來說還未算是老貓,應稱作中貓。從愛護動物協會把她領走的那天,她還不到半歲,瘦小兼一臉憂鬱,並不可愛,但不知何解還是帶了她回家。也許是因為她的綠眼睛,或是那個「求你帶我走吧」的表情。協會職員說她剛出生時大概受過虐待,是一名警察在街上撿到她,把她送到協會去的。帶她回家,為的是要替一歲半的暹羅貓旺財找個伴,省得旺財對我過份纏身。街貓就是街貓,沒多久Lulu已給養得肥肥白白,而且飛簷走壁身手不凡,智商也比旺財高得多,順理成章便反客為主的成了旺財的「大佬」(雖然兩個都是女的)。由於她實在聰明得有點奸狡,有一次我看完《日出》的dvd後,便給她起了個花名: 陳白露。陳白露是個曾經有理想的其後卻淪落風塵的交際花,最終在陰暗生活中等不到日出的一刻,以自殺來完成自我救贖。陳白露的英文名是Lulu。

六日傍晚,獸醫來電說驗血結果顯示Lulu情況毫無起色,腎臟已完全失去功能,救不活的了,我可以翌日早上去領她回家,與她多相處三兩天,但這樣會延長她的痛苦; 或是翌日早上為她打針「安樂死」。這是很殘酷的一個選擇。是幸運還是不幸? 結果我不用選擇。七日早上,正梳洗準備去獸醫院,卻接到獸醫來電說Lulu不行了。我急忙跑到獸醫院,只見Lulu躺在診症檯上,瞪着眼,右手還插着吊鹽水的喉管及纏着紅色崩帶。「她剛死了。很突然。」獸醫說。不可能吧,Lulu還瞪着綠色的眼睛。「你多跟她相處一會吧。」獸醫說; 然後關上門讓我跟Lulu靜靜相對。我把手放在Lulu身上,她的身體還是暖的,她一身褐色白色混雜的毛還是柔滑富光澤的。不可能吧。很久之後,我把手稍移,卻發現她的身體已冷; 剛才的溫暖,原來只是我的手的溫暖。再不忍,也只有離去。

十字軍
“Good to know (you’re still in the branding industry), guess the blood is still in us for the branding crusade!” 早幾天K大姐發了個facebook訊息給我。在facebook中重遇十一年沒見的K大姐,真是意外。她是台灣人,是從前駐上海的同事,我是出差時認識她的。她對我們後輩十分親切,所以我格外喜歡她。

K大姐以十字軍暗喻做品牌的,言重了。公元1095年至1275年的一百八十年裏,東西方在宗教的問題上,一共發生了八次的大戰,歷史上稱為十字軍東征。首次東征由隱修者彼得招募了數萬農民和武士,而主力則是各貴族統領的幾十萬軍隊,二者成功收復聖城耶路撒冷,建立了四個十字軍國。1147年,第二次十字軍從歐洲出發,卻遭慘敗; 1187年,回教徒打敗了十字軍,重新佔領耶路撒冷。第三次十字軍是英德法三國聯軍,但後來德軍撤回歐洲; 英法聯軍及後又發生糾紛,法軍撤回; 留下的英軍最終也得撤退,但成功爭取准許朝聖者自由前往聖城。在十三世紀還有五次的十字軍東征,結局是1291年回教徒攻破十字軍所佔領的最後一個城市埃克。這連綿的戰爭,使生靈塗炭,卻也令科學、數學、製紙、印刷、建築、商業和醫學傳入歐洲,暗地裏改變着西方的文化,埋下文藝復興的種子。

十字軍? 免了。說得再漂亮,殺人就是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