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2-15

分裂男

(刊2010年12月CUP雜誌)

「客觀地說,這兒的食物也不差。但因是W的出品,你的要求自然提高; 她09年開業時不是形容自己『以型格時尚的獨特風格突圍而出,為本地酒店業帶來一番新景象』嗎? 你對她不提高要求就對她不起了。所以與其說她的食物不好,不如說是品牌定位與實際產品質素的落差令你沮喪。」與律師G在W酒店的Kitchen餐廳,邊吃着客觀地不差的食物邊客觀地閒聊。

「人也如此,說一套做一套,就是那個『落差』最令你不能接受。」

你貴姓?
「就像人格分裂一樣,一時是維護宇宙的正義朋友,一時是有奶便是娘的『俊傑』。妙的是,同一個身體內的那兩個相反的人格,是互相不知道對方的存在的。」

「兩個若在街頭碰上了,也要問句『你貴姓』!」律師G說畢,將一隻燒大蝦送了入口。

「哈,你有看到facebook上大家在廣傳着劉政協夢熊的全版廣告嗎?〈非法的法無罪的罪〉,寫得也很正路啊,蓋起名字只看內文的話,你還以為是泛民的廣告呢,有些朋友馬上說對他改觀了。還有他昨天上飛哥的電視節目,揚手厲聲說着『中國憲法第35條列明公民有言論、出版、集會、結社、遊行、示威的自由』,多麼的激盪人心! 我幾乎也要問他一句『你貴姓』。你說是否因為趙連海案關乎父親為孩子討公道這樣基本的普世情感,所以連建制派也給喚起了良心,幫忙發聲?」

「你們是否也太天真了點? 一個人突然改邪歸正,可能是因為良心; 一大班沒有特別理念聯繫的人突然一起改邪歸正,就是『聞到味』或『計掂數』了。那有死錯人的?」律師G冷笑一下、吃了一口咖喱飯。

計掂數
「一時一樣的,還有振英哥。他無緣無故的在劉曉波仍在囚、其妻劉霞給軟禁的當兒,說諾貝爾和平獎為甚麼不頒給鄧小平; 公眾譁然,傳媒說他『努力積聚的點點民望一鋪清袋』。跑馬仔選舉工程既已開始,以振英哥的聰明才智,怎麼會預計不到這樣的結果?」

「非也。當然是一切盡在計算中,反正跑馬仔選舉結果與民望完全無關。但其實公眾也不必譁然,他這番言論,其實跟『為民請命的振英哥』以外的那個振英哥,很是一致。更人格分裂的,香港地大有人在,套用這一期的網絡語言: 好睇過清明上河圖。記得陳議員茂波早前的表演嗎?」

「那個會計界立法會議員?」我在切着血淋淋的牛肉。「當然記得,月初立法會辯論釋放劉曉波動議時,他一臉憂戚的說了七分鐘: 劉曉波獲獎是中國人的光榮、反對聲音是對當權者的警惕、對劉被以言入罪及重判感到十分痛心、對其妻被軟禁不以為然。不過,在議案投票時,他卻快閃避席不投票。會計師嘛,一定『計掂數』。」

「最經典的莫過於去年立法會的平反六四動議,他隨泛民一起站立為六四死難者默哀,但對動議卻投了棄權票。」

不知是因為咖啡來遲了,喝不了兩口便趕着要走,很有點掃興,還是席上的話題太倒胃口,在離開餐廳的路上,涼風中大家都沉默了。

2010-11-03

「不予置評」話自由

(梁啟超)
(胡適)

(刊2010年11月CUP雜誌)
如果要選一項香港的城市品牌建基其上的精神特質,而且只能選一項的話,我必然會選「自由」。

上一二三代的香港人,包括我的老爹,很多都是為了自由而冒死逃來香港的; 也許是這個緣故,香港人的基因裏都給植入了自由二字。大家平日營營役役,可能不會跟你談甚麼自由主義,不會跟你說「不自由,毋寧死」,但在日常生活的瑣瑣碎碎中,原來都在實踐着爭取自由、捍衛自由的精神。高舉自由旗幟、罵政府與權貴罵得最兇的蘋果日報,年年銷量第一,天天逾百萬人在閱讀,以卑微的「六蚊雞」撐起新聞自由; 八九年百萬人上街後零三年又有五十萬人上街,此後年年七一上街成了香港人的習慣,以卑微的「香港腳」體現示威遊行的自由; 每年六四燭光晚會,大家以逼爆維園為己任,以卑微的白蠟燭映照中國土地上僅存的流淚的自由。

閉嘴有罪
最最最反香港自由精神的人,卻是香港的頂頭話事人、officially代表香港的特首曾蔭權。劉曉波獲諾貝爾和平獎,香港人與全球華人同聲歡呼、大讚挪威有種之際,曾特首又來挑戰大家的忍耐力了: 立法會上議員問他對劉曉波獲獎的看法,他說「不予置評」。

曾特首有「不予置評」的自由嗎? 梁啟超認為天下有兩大罪惡:第一種罪是侵犯他人的自由,第二種罪是放棄自我的自由,而放棄自由的罪比侵犯他人自由的罪還要嚴重,因為天下若沒有放棄自由的人,則必無侵犯他人自由的人。他認為就人性而言,個人對其自由權的擴大從無厭足,這無厭足將導致侵犯他人自由,所以社會要「人人自由,而以他人之自由為界」,也所以人人都應堅持不放棄一己的自由,令侵人自由的事情不能發生。以此觀之,officially代表香港的曾特首,要放棄他自己的言論自由,無異於逼使全香港人放棄言論自由,那真是罪大惡極。

獅子山下沒精神
劉曉波獲諾獎一事,又一次反映香港城市品牌的上下人格分裂: 在「上」的特首與一眾官員放棄自由、放棄普世價值; 在「下」的市民則愈壓愈強、愈能展示國際大都會公民的氣度,不論是facebook上一面倒的興奮洗板還是中聯辦門外那鐵馬邊的香檳四濺,都在向世人示範甚麼才是真正的香港品牌。你真是不要再跟我說甚麼「獅子山下精神」了,拜託!

「現在有人對你們說:『犧牲你們個人的自由,去求國家的自由!』我對你們說:『爭你們個人的自由,便是為國家爭自由!爭你們個人的人格,便是為國家爭人格!自由平等的國家不是一群奴才建造得起來的!』」這是胡適的話。送給你,曾特首。

2010-10-15

廢物處理已做得「很好」?

(photo:friends of the earth/v cheng)
(刊2010年10月15日信報)
政府擴建將軍澳堆填區的行政指令,終於被立法會以大比數廢除了。得知投票結果後,一眾在立法會大樓外的市民及區議員,馬上開香檳「襲擊」紙板環境局局長邱騰華以慶祝;我雖不在現場,但心裏也禁不住要開香檳慶祝。垃圾堆填區竟然堆出了憲政危機,固然匪夷所思,相信這也是連向來只作「橡皮圖章」的功能組別也支持廢令的原因;但我關注的,始終是政府覬覦清水灣郊野公園珍貴土地的混帳思維,與全盤固體廢物處理的失敗。

特首曾蔭權黑面回應事件,說政府環保及回收工作已做得「很好」,質問大家不擴建堆填區的話每日九千噸垃圾可以棄置在哪,還暗示可能每區都要設置焚化爐。冤枉不冤枉? 香港市民又一次被扣上自私自利、鼠目寸光的帽子。面對如此責難,市民啞口之餘,不禁要問:整體規劃與全盤固體廢物處理,不是政府的責任嗎?

毫無願景 如何全盤規劃?
要說「勿打我家後院主意」的狹隘思維,部份市民或有之,但政府是始作俑者,因為這一直是環保政策的核心及指導原則。回想特區政府建立初期提出的策略性污水排放計劃,打算每日把兩百萬噸只經初級處理的污水排到南中國海,最後敵不過社會輿論及廣東省的壓力才被迫放棄。

特首對本港固體廢物回收率達到百分之五十的成績自吹自擂,可是,絕大部份回收到的資源會出口到外地循環再造;政府構思中的應對氣候變化策略,一如既往是香港獨享好處而把不良後果推到旁人身上;最新的施政報告建議大大提升本港能源組合中核能的比重,從二零零九年的百分之二十三增加一倍至百分之五十,問題是核能的壞處何地承受呢?還不是核電廠所在地 ─ 我們的鄰人廣東省、鈾礦所在的落後國家,及核廢料儲存地的甘肅省。特區政府其身不正,損人利己,又怎能說服市民犧牲小我?

堆填區擾民是不爭的事實,再要市民作出犧牲,必須有充足的理據,及已盡一切努力減少對市民的滋擾。環境局為擴建堆填區計劃爭取支持,才在本年中推出幾項減低垃圾臭味的措施,連臨急抱佛腳也說不上,純粹是敷衍市民。

扶助再造業 刻不容緩
更叫人失望的是特區政府一貫只講回收不重視循環再造,不願提供經濟誘因或援助,以致環保園計劃一再蹉跎,未能按計劃在二零零六年兌現啟用的承諾,造成長期空置。對此,今年初審計署已嚴厲批評。即使部份進園回收商開始投產,減廢能力如何至今未有交待。首家廚餘加工廠也遲至二零一零年代中期才投產,其實只要四家同等規模的加工廠便能處理全部工商業廚餘,但政府還是要分期審批。政府減廢不力,卻要市民承受惡果,市民反抗自是必然。

歸根究底,現任主理環保政策的官員視環保回收產業為一門有利可圖的生意,狹隘地理解「污染者自付」原則,完全忽視回收再造對社會及環境的貢獻。上任環境運輸及工務局局長廖秀冬,曾清楚指出發展環保回收產業的困難所在,因為按「現時採用的傳統成本收益計算方法,有很多情況下,廢物回收的過程中產生再造資源的成本可能比購買新物料的價格更高。不過這是一個假象,主要原因是由於生態環境等公共資源被忽視,認為是免費及取之不盡,忽略了這些生產成本及社會成本」。

環保回收與再造產業的發展是相輔相成的,本地回收產業需要穩定的可再生資源(即有用廢料),以推動地區性回收網路的發展;二零零八年金融海嘯期間發生了回收海嘯,正是一個反面例子。塑膠及玻璃再造其實有很大的發展空間,本地也有充足的原料供應,只須擴大回收系統便可,辦法包括發展社會企業,這對增加基層就業也很有幫助。近日中日就釣魚台的領土爭執引發中國限制稀土出口傳聞,更出現日本從舊電器回收稀土的報道,有關報道極具啟發性,希望特區政府能從戰略的高度去思考環保再造工業的發展前路。

從碳排放的角度來看,環保回收的資源若出口到外地加工,運輸途中會產生為數不少的碳排放,不如就地加工生產就地使用。特區政府應補貼本地環保再造產業,作為幫助應對氣候變化的措施。另一方面,政府為推動環保採購,制定了「環保產品規格清單」,問題是碳足印沒有納入為產品規格之一,顯然落後於世界致力減排的形勢,也無助本地環保再造產業的發展。政府應以更大力度及更具體的行動推動環保採購,以扶助本地環保再造產業。如此,才是整全的固體廢物處理方法。

Prada的買與賣







(刊2010年10月cup雜誌)
「據說Prada今年內會在香港與米蘭上市。(註)」與會計C在Pierre吃午飯,免不了又談到股票。香港的Pierre還是第一次去,倒是巴黎的Pierre Gagnaire在五年前光顧過。回想那次寒冷而雨下過不停的巴黎之旅,真是恍如隔世; 要不是會計C今天在此訂了檯,我大概不會想到要來吃飯吧。

「熱切期待中。」回過神,我一臉期待的說。
「值得買嗎? 她過去十年四度尋求上市都觸礁,負債更曾高達十二億歐羅。」會計C說。
「但她估值達四十億歐羅啊,去年營業利潤近三億歐羅,其中銷售額增長百分之十四,算很不錯吧。但這還是其次。」

愛在還未大紅時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買。說到底,只是因為你喜歡這品牌。」
「難到你會買討你厭的品牌的股票不成? 例如那些吃出大頭嬰腎石嬰的奶粉啦、那些致癌洗頭水啦、那些做得人跳樓的工廠啦……」

喜歡,是真的。十多年前,當Prada在香港還未大紅大紫的時候,那時的美女老闆一次歐遊前問我們要不要她代買Prada手袋,因為在那邊買的話「很便宜」; 既是美女老闆一番好意,我們那有說不的理由? 我便託她買了一個。那是我的第一個奢侈品牌手袋,所以對Prada的感情就是在那時種下的。此後這十多年來擁有的手袋,幾乎全都是Prada。你說是感情因素也可以,但這主觀的感情因素必然要建基於客觀的品牌原素上,例如她的個性與你的個性是否相符,她的設計合不合你的品味,她的價錢是否合理等等。

落難公主智退土豪劣紳
毫無疑問,我愛她的個性。逾十年來她與OMA/Rem Koolhaas的合作固然很「智慧型」也很有形格,但更有形格的是她敢於向惡勢力說不。即使債務纏身等人救,也即使中國在未來五年內將成為世界頭號奢侈品市場,但Prada小姐還是對上海暴發戶不屑一顧。據說上海富商陸強在過去兩年買了13%的Prada股份,早前欲以一億歐羅買下另外兩成股份以成為單一最大股東; Prada知道後,即時發難,抬價至二億五歐羅以嚇走買家(一說由四億五提高至七億歐羅),免得「交給中國人管理,會搞垮產品質素和格調。」罵得好啊,當你的國家不再出現吃出大頭嬰腎石嬰的奶粉、致癌洗頭水與做得人跳樓的工廠的那一天,你才去買人家辛苦經營百年的品牌吧。吉利集團可以用十八億美元收購美國富豪汽車(Volvo),不代表你也可以買下Prada,畢竟Prada賣的不是其貌不揚的中價車,而是品味。你懂嗎?

在巴黎的Pierre Gagnaire吃的那頓午飯,吃了甚麼? 都忘了。我只記得,那天穿的,是很沉重的深藍色Prada大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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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結果Prada於2011年6月24日於香港上市, 出乎意料地公開發售僅獲五成認購。

2010-09-18

大浪西灣之後


(刊2010年9月 CUP雜誌)
手臂上那持續了三星期的甩皮已停止,但卻深深烙下了七月廿五日大浪西灣的太陽,啡啡紅紅的,與被衣服蓋著沒曬黑的地方劃清界線,黑白分明的很是難看。那天與朋友去了西灣支持「大浪西是我們的」抗議行動,現場看看心愛的西灣給蹂躪成怎麼一個樣子。

去到慘案現場,眼睜睜看著灘後給掘成一大片爛地,數輛剷泥車還大模斯樣的蹲在那裏; 腦中想到的是七月中事件曝光後,環境局局長邱騰華去西貢吃海鮮「推廣地質公園」時,還面不紅耳不赤地說他不知情甚至不知西灣在哪; EQ再高的人,如我,那一刻也無法不怒火中燒,想大喝一聲「拖佢出去斬!」─ 這個「佢」,不是魯連城,不是邱騰華,而是特區政府。

新舊媒體互動
Facebook又一次發揮其「尋釁滋事」、「打擊政府管治」的特異功能,聚集了八萬憤怒的老中青積極跟進,天天現場直擊,又吸引了無數傳統媒體的記者在此打撈有用資料,新舊媒體良性互動(互相煽動),成了五區公投與政改後的社運新一波。這大概是超出了大家的預期的。群情洶湧下,再加上連國際傳媒都狠批(特區政府的死穴?),政府再多互相拋波卸責的絕技也招架不住了,終於在八月六日刊憲(註一),把大浪西灣16.55公頃土地納入「發展審批地區草圖」(Development Permission Area Plan),暫劃為「非指定用途」地帶,即時凍結新發展,有效期三年,期間違反限制的新工程須獲城規會批准,否則即屬違法; 城規會須於限期內公開諮詢,然後制訂長遠的「分區計劃大綱圖」(Outline Zoning Plan)取代; 大綱圖一般會詳列區內土地的用途及限制。

香港的城市規劃是一個由上而下及行政主導的制度,大致上分三層:即「全港發展策略」(如「香港2030」)、「次區域發展策略」和「地區圖則」。這些規劃文件均受「香港規劃標準與準則」所規範,但只有「分區計劃大綱圖」、「發展審批地區圖」及市區重建局發展計劃圖(Development Scheme Plan)擁有法定地位。

做不了? 不做了?
政府引用「發展審批地區圖」阻止破壞早有先例,由於疑有發展商欲在深涌興建高爾夫球場,政府遂於2006年制定發展審批地區圖並刊憲以阻止計劃,將該區大部分範圍劃作「自然保育區」,並有「綠化地帶」作緩衝,中部平地劃作「農業」地帶,而擬供擴大鄉村範圍的用地則劃為「鄉村式發展」地帶(註二)。早於九十年代,政府更曾一年內發出三十個「發展審批地區圖」。

大浪西灣這一役,算是公民社會「小勝一仗」嗎? 我實在說不出口。即使單就大浪西灣破壞事件而言,大浪西灣關注組已質疑發展審批地區圖成效,認為政府應回購郊野公園邊緣的私人土地以徹底解決問題。至於給掘爛了的大片土地,邱騰華只表示八月初已去信魯連城要求修復原貌,但由於不具法律約束力,未獲回覆。魯連城不理睬邱騰華? 弔詭的是,魯連城的公關公司在八月四日約見了創建香港的司馬文和西貢之友的Guy Shirra以收集意見,兩位熱心人要求魯連城無條件修復受破壞的土地,透過規劃發展該地或乾脆將土地捐給保育基金,再不然就向政府尋求土地回收。那邊廂,行山人士近日卻又發現,位於西灣的國際級景點四疊潭亦遭破壞,給污染成灰黃一片,懷疑源頭是魯連城的工程,但政府未見有追究的動靜。「小勝一仗」? 誰勝了?

政策漏洞引狼入室
況且,大浪西灣的浩劫只是冰山一角。世界自然基金會於七月底至八月中舉行的「捍衛鄉郊、監察環境」展覽,就揭露了2006至2010年間的49宗生態環境破壞個案,包括大欖田夫仔、馬鞍山梅子林及北區鎖羅盤等(註三)。而據南華早報八月十八日的報道,全港有77塊位處郊野公園之內或邊緣的私人土地,還未轉賣的也隨時給地產商賤價收購大起豪宅。報道指出,最少發現了十間私人公司已購入此類「無王管」土地,可怕的是,這些公司多與鄉事領袖(包括鄉議局的)及地方政客(包括區議會的)有關連。再看看八月八日的蘋果日報,指身兼行政會議成員的劉皇發屬下公司,七月向城規會申請,在下白泥興建137幢三層高獨立屋豪宅及十二幢營舍,佔地超過三十一公頃,環保團體已擔心會釀成生態災難,故強烈反對(註四)。

保育政策千瘡百孔,丁權長期被濫用,怎能不招致火頭處處? 而站在社會對立面的又是龐大的利益集團,市民再有韌力,又如何月復月年復年的螳臂擋車? 所以,政府實在責無旁貸,必須立即行動,馬上以法定規劃圖則保護郊野公園之內或邊緣的私人土地,並把此等「無王管」土地全數收購。怕對方坐地起價嗎? 特首可隨時發出「發展審批地區圖」凍結發展的這一招,就是最大的籌碼!

有招而不出、有籌碼而不用,就不好怪市民天天罵你「官商勾結」了。

(註一: http://www.info.gov.hk/gia/general/201008/06/P201008060142.htm )
(註二: http://www.info.gov.hk/tpb/en/about_us/Annual_Report/2006-07_10.pdf )
(註三: http://www.wwf.org.hk/tlw_updates.cfm?2480/Safeguard-our-countryside-photo-exhibition )
(註四: 創建香港保護白泥運動詳見 http://www.designinghongkong.com )

全城斷片

(刊2010年9月Cup雜誌)
「這真是匪夷所思。」
「對未曾試過的人來說,這的確是匪夷所思的一回事。」在中環某酒館裏,與水渠M聊起「斷片」 ─ Blackout. 醫學字典說這是 “A temporary loss of memory or consciousness”,但我會把 “temporary” 這個字刪去。
「是否像醉酒一樣?」
「不是。醉酒時人尚會有三分醒,勉強能說話也聽到自己說甚麼,亦勉強能控制自己的手腳。」
「是否像夢遊一樣? 夢遊也夠匪夷所思的了。」

永永遠遠消失
「不是。我小時候就常常夢遊。夢遊是你會有一點點意識但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想法,也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手腳。例如我會把枕頭丟進洗衣機。」
「那『斷片』到底是怎樣的一個狀態?」
「你問到了問題的核心喇。斷片不是一個當下的狀態,而是人在酒醒後才發現的一個現象: 發現之前數小時至十數小時的記憶完全沒有了。不是一時忘記而將來某天會突然記起來,而是那數小時至十數小時在宇宙中永永遠遠消失了。你看過電影剪片嗎? 我初入廣告行時經常要去看剪片的,是實物,不像現在甚麼都digital; 剪片就是拿起菲林,把不要的一段或幾格剪去、丟掉,再把之前之後的菲林重新駁回,沒事人一樣,而給丟掉的那一段就在宇宙中永永遠遠消失了。」水渠M大概仍認為我在說著《聊齋》◦

斷片可怕之處,就是它並沒有一個當下狀態,即是別人看不出來、你自己也不知道,更毫無先兆。在那段消失的時間裏,你可能看起來像大醉,也可能像微醉,甚至像沒醉。人家以為你清醒而事實並非如此,那是很《聊齋》的一回事。

別人的故事
醒後,你努力回憶之前的事卻怎也想不起,一絲一毫也想不起,你才知道自己斷片了。你第一件事是看看手提電話的通話與短訊記錄,看看自己有沒有在那消失的時間裏打了不該打的電話、發了不該發的短訊。然後,你會致電在那消失的時間裏陪伴你的友人,要他仔細地重頭到尾的說一遍那數小時內發生過的事、各人說過的每一句話。像警察落口供。

當友人仗義幫你重組那消失的時間,你就像在聽別人的故事甚至像在聽《聊齋》,邊聽邊不住的說:「真的嗎?」「不會吧?」「有這樣的事?」「Shit!」

有時候,當看到香港政府不停地剷去老舊的、具歷史價值的建築物,如天星碼頭、皇后碼頭,又或事不關己般不去積極保護古蹟,如荷李活道中央書院遺址、大埔碗窯、西灣古蹟等,我們都無法不陰謀論地認為政府想來個全城斷片,讓香港成為沒有記憶的都市。就像獨裁者佛朗哥曾禁止巴塞隆拿市民使用加泰羅尼亞語,為的就是令大家忘掉自己,全城斷片。然後,於某年某月,當失去記憶的人偶然聽到那消失的歷史時,就像在聽別人的故事甚至像在聽《聊齋》,邊聽邊不住的說:「真的嗎?」「不會吧?」「有這樣的事?」「Shit!」

2010-08-15

香港品牌給政府再砍一刀





(刊2010年8月CUP雜誌)
早幾天清理舊雜誌時,看到一篇三年前管理大師大前研一的訪問,有這麼醒目的一段:「…… 中國人的思維中,只得『賺錢』二字,而沒有持續發展一門生意的意識,故難經風浪。…… 中國企業專長發展製造業,但這些廠商其實並不喜歡生產,只是喜歡賺錢而已。當他們賺夠錢,便會發掘其他機會,例如地產項目……」。看後,我沒有如糞青般大吼「蘿蔔頭又來侮辱中國人」,而是拍案大讚講得好。

「持續發展一門生意的意識」,就是品牌建設的核心思想。滿腦子「搵夠即閃」的人,會有些微意願去搞好品牌嗎? 城市品牌也一樣,如果城市的首長與政府沒有以「持續發展一門生意的意識」去管治城市,一心「搵夠即閃」,而你又不能用選票換掉他們的話,則這個城市品牌必死。

城市是我們的
城市品牌不會一下子死掉。這個死,還得有一個過程; 過程中,城市品牌的各個組成部分會因為種種制度上的漏洞而給左一刀、右一刀的砍掉。有形的部分,例如自然資源、歷史建築等,給砍掉時特別容易被市民察覺,視覺上特別血淋淋特別野蠻,所以容易牽動人心、烘熱情感,也就特別容易激發公民抗爭。天星碼頭、皇后碼頭、喜帖街、景賢里以至去年高鐵輪下的菜園村,保衛戰一浪接一浪又屢敗屢戰,高呼 “This is our land!” 的香港熱血市民真是很辛苦!

新的一浪很大,在大浪西灣。她不單是香港十大勝景之首,不單是多數本地行山友的最愛,更是不少外國遊客的品味景點。正如我到每一個地方旅行,必然會抽時間行行山看看海,不然我會覺得白去。去東京會「順道」去伊豆行山,去三藩市會「順道」去Yosemite與大峽谷,去倫敦會「順道」去湖區。這些山水都是城市/國家品牌的珍貴組成部分,沒有了,城市就不再可愛、不再有靈氣。我第一次到大浪西灣行山,是二十年前的事; 還沒出過遠門的我,頭一趟看到在香港竟有這樣一片無人跡的大海灘,那種震撼是一生只有一次的。此後愛上了行山,大浪西灣自是常到之地。

網上網下頂硬上
所以當上星期從facebook看到「強烈譴責魯連城破壞大浪西灣自然景觀生態,要求立即停止有關建築工程」的群組(註一),再補看南華早報的率先報導,看到大浪西灣焦頭爛額,真是怒不可遏! 相信實在有太多行山友跟我一樣,對大浪西灣有着同樣的回憶與感情,因此群組成立三天已有逾三萬六千人加入(註二)。群組已在進行或組織一連串的行動,包括聯絡傳媒與立法會議員、籌款刊登廣告、七月廿四日向漁護署遞信、七月廿五日舉行「大浪西是我們的!」抗議旅行團等。

砍殺大浪西灣的不是魯連城,而是政府。他掌握所有社會資源,卻任由種種制度上與法律上的漏洞存在,任由懂得漏洞的財閥對社會資源「合法地」予取予攜,被踢爆了就各部門互相推卸責任。香港市民花錢供養政府,卻被迫天天費盡精力去監察政府,嚴防他做壞事,甚麼世界? 市民只得學袁崇煥以一敵十抗清兵,大喊一聲「X哪媽、頂硬上!」

公民抗爭,已成了香港的城市品牌。

(註一: http://www.facebook.com/?sk=messages#!/group.php?gid=119731658073048)
(註二: 八月七日人數約七萬八千)

2010-07-03

傳說中那成粉之路

(刊2010年7月cup雜誌)
早幾天,非非在facebook分享了一篇專欄文章,題為〈「連一個沙田師奶也明白」〉。我想:「好面善喎」,於是細看。文章起首寫到:「『連一個沙田師奶也明白,政府方案的本質是擴大功能組別,議席由三十個增至三十五個,是完全違反《基本法》的。』這是昨天蘋果論壇〈起錨!曾班子違反基本法〉一文最吸引我的一句。實際情況倘如作者所說,則小城幸甚。……」噢,我發覺自己額頭在冒汗。

當時年少春衫薄
是林夕。他竟然在其專欄提到我的文章。從Raidas年代起已成為林夕粉絲的我,怎能不冒汗? 緊張地把其文章逐字看畢,沒發現太過批評之處,才鬆一口氣。能讓我自稱粉絲的當代詞人,只有林夕一個。他1986年憑《吸煙的女人》於香港流行樂壇成名,但讓我真正「成粉」的卻是他翌年的《傳說》,看這樣的歌詞:「小玉典珠釵,鉛華求長埋,祝君把新歡,乘龍投豪門; 我要是變心有誰為我盡情罵?……重合劍釵、修補破鏡,只有寄情戲曲與文字; 盟誓永守、地老天荒以身盼待,早已變成絕世傳奇事」,將古老小說戲曲混合殘酷現實,調出一杯冒白煙的迷魂苦酒,沉迷中國文學的我沒有不「成粉」的理由。

九十年代起,他為黃耀明、達明與王菲填的詞,我基本上全都喜歡。至於他為其他歌手寫的,雖然我不特別留意,但偶然聽到電台傳來一兩句很詩意的詞,我就像聽到叮的一聲,馬上猜中那就是林夕手筆。聽到「如能忘掉渴望,歲月長衣裳薄」(楊千嬅〈再見二丁目〉),怎能不想起韋莊的「如今卻憶江南樂,當時年少春衫薄;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聽到今年的「那時青絲,不會用上餘生來量度」(陳奕迅〈一絲不掛〉),你耳畔怎能不響起李白的「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這詩意就像一個品牌的signature,只此一家。

家中有一本林夕88年出版的文集《即興演出》,書的封面封底都已變灰黃。本來還有更早一點出版的《某月某日記》的,但因為內頁有林夕的簽名,給同是夕迷的吾弟法蘭西搶去了,至今一直不肯歸還。

不思議剪報物語
倒是那些林夕專欄的剪報,更為珍貴。中學時代起,養成剪報的習慣,剪下的專欄、新聞或圖片,都好好的貼在作業簿裏; 作業簿以心愛海報底面包裹,最後外面包一層啞面包書膠作保護,珍而重之。結果這樣的剪報簿,弄了不少於二十本,直到互聯網出現,剪報的習慣才甩掉。

剪報中最多的是林夕的專欄。那是87年前後,我還在讀中學; 林夕於快報有專欄,我因家中不是看該報的,便厚着面皮叫有訂該報的同學珊珊幫忙,天天給我剪報。就這樣,珊珊仗義為我當了好長時間的義工。那專欄叫甚麼呢? 我的剪報簿中,有屬於《不思議物語》的也有屬於《天窗》的,無標示日期,推想是專欄本叫《不思議物語》而後改稱《天窗》。後來,或許是再無人幫我剪報了,收藏變得零散。《亞里安》漫畫海報做包書紙的那本剪報簿,有93年林夕在東週刊的三篇:〈到沒有人的地方去〉、〈借力踩〉與〈妖言惑眾〉。室內設計海報做包書紙的那本,有沒標日期但大概是90年的〈飲宴厚黑學〉。封底是電影《青蛇》海報的那本,有大概是九十年代的〈嘩!〉— 文章最後一句「嘩的一聲之後,誰都沒有好處」是我至今經常引用的心頭好。

2010-06-10

起錨! 曾班子帶你違反基本法

(刊2010年6月10日蘋果日報)
從前,我有一艘小艇; 我常於週末下午把小艇駛往近喜靈洲的海中心,放下船錨,然後安心釣魚或野餐,到黃昏便收錨駛回家。我的安心是基於掌舵的是自己。如果掌舵的換了是個曾多次出賣你的人,磨刀霍霍作準備犯法之勢,更拒絕回答要把小艇駛往何方,你會怎樣?

為宣傳他的「擴大功能組別政改方案」,曾蔭權政府推出了一系列「起錨」廣告,電視、電台、地鐵以至滿街的電燈柱海報,室內到戶外、地底到半空,剛過去的兩週更四出巡遊。政府掌握龐大公帑,要賣多少廣告都可以,我沒話好說,倒想談談他的出巡「落區」。

挑釁還是溝通?
落區本是好事,這個年代誰敢不搞「公眾參與」? 但要搞便要看目的與成效。且不論曾班子的目的是(一)宣傳方案,(二)擺出勤奮及誠意溝通的姿態給他的「老闆」看,或(三)聽取民意,他們做到了沒有?

五月廿九日首次落區: 行程保密,不准傳媒跟隨 ─ 這似「不想宣傳」還是「宣傳」? 曾蔭權於金鐘被一青年質疑方案倒退,他回應「大多數香港人都支持這方案」,青年追問「大多數」從何而來,他說「你的表演時間夠了」,之後青年被便衣拉走 ─ 這似「挑釁」還是「與民溝通」? 曾俊華不回答市民的質問卻說「多謝你大聲」 ─ 這是「誠意」還是「敵意」? 曾蔭權在沙田被師奶問「起錨」後終點在哪,即調頭走 ─ 這似「聽取民意」還是「賤視民意」?

六月六日第二次落區: 曾蔭權到筲箕灣一商場,在「自己友」的區議會活動上說「請大家鼓掌,要話畀佢哋(反對者)聽,佢哋係少數,我哋先係大多數」 ─ 這是毫不避忌訓示你: 只容許掌聲。更不用說曾德成「高幹上身」般斥罵反對者「應被譴責」 ─ 如此的「與民溝通」,見過嗎?

以此衡量,再看看市民「全民狙擊」的反應,曾班子的落區與其民望一樣: 徹底失敗。要推銷貨品,先決條件是那是一件好貨,同時貨品不能違反法律。舉例說,你要我推銷毒品的話,對不起,我不懂得做。如果,曾班子要推銷的是勝於現狀的政改方案,則宣傳做得再難看,香港人還是不會責怪的。然而,連一個沙田師奶也明白,政府方案的本質是「擴大功能組別」,議席由三十個增至三十五個,是完全違反基本法的。

基本法指明 全部議員須普選產生
在基本法(草案)徵求意見稿提出時,立法會「由混合選舉產生」的建議被否決,草委會條文總報告指出: 混合選舉「不健全」。在1984年公佈的《中英聯合聲明》,闡明選舉的定義是「直接選舉或每人有平等的選舉或每人有平等的選舉與被選權」。而在基本法草委會的會議文件上,亦清楚記載「『選舉』的意義就是直接選舉或每人有平等的選舉與被選舉權,其他任何解釋均會引起不信任或被騙的感覺,及有違《中英聯合聲明》。故此,香港人所接受的是立法會議由『選舉』產生,而並非由『混合選舉』產生」。基本法諮詢委員會1987年的《直接選舉方法方案歸納報告》指出,直接選舉「就是以普及和平等的原則,用一人一票方式,由選民直接地選出行政長官以及立法機關議席的方案」。後來的基本法草擬委員會上,原草擬條文是「立法機關全部議員最終要由普選產生」,雖有人提出刪除,但最終條文成為現時基本法第68條,即立法會「最終達至全部議員由普選產生的目標」。

這說明「擴大功能組別政改方案」是違反基本法的倒退爛方案。回到文首的問題,答案大概是跳船。

2010-06-04

「曾治香港」夕陽系列(四):「邊緣化」的環保政策

(刊2010年6月4日 信報)
當政府不斷告訴你,香港若不與大陸城市融合便會被「邊緣化」的時候,我們可會反省一下,有否固步自封甚至自毀長城,以致既有優勢逐漸消失? 在之前的三篇文章中,我們看到政府在欠缺目標的情況下,民生、財政、法治基礎如何受侵蝕。我們高度關注的環境保護現況又如何? 政府空喊「綠色香港我鍾意」之下,在2010年的IMD World Competitiveness Yearbook全球競爭力排名中,香港在「健康與環境」一項排名於五十八個國家地區中低見二十三。

香港變環保逃犯
前任特首議而不決,現任特首沒有承擔,致使香港應對氣候變化及減排問題的表現比內地還落後,缺乏「亞洲國際都會」的應有風範,更是在逃避一個富裕地區應負的國際責任。香港只願跟其他亞太區經濟合作組織的成員一樣,承諾在二○三○年把能源強度自○五年水平最少降低百分之二十五,更以「香港是中國的一部份」為理由,堅持「無須達到《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指定的排放目標」。在哥本哈根氣候會議上,特區政府只參與了推動環保電能汽車的協議。結果,當中央政府宣佈自願把二○二○年的碳強度自○五年水平減少百分之四十到四十五,香港便陷於「裏外不是人」的尷尬境地,環境局局長邱騰華只得宣佈「會積極配合國家實現碳強度下降的自主行動目標」。

曾蔭權政府對環保工作一貫採取拖延手法。為了回應社會關注,政府在二○○八年三月開展氣候變化顧問研究,原計劃在○九年九月完成,但在全無解釋的情況下,把研究延至今年初,相信是為了避開哥本哈根氣候會議引發的社會輿論壓力;但有關研究結果至今仍未公開。

強行採用超低空氣指標
特區政府所展示的短視與狹隘心胸,叫港人蒙羞。去年進行的空氣質素指標檢討,似欲使人覺得政府有所作為,但當世界的關注點已進步至氣候變化及碳排放等全球問題、在探討地球與人類的命運之際,特區政府卻把港人的視線局限在地區性的空氣污染上,還要採納一個遠低於世衛標準的空氣指標來渾水摸魚。

都市固體廢物政策同樣缺乏遠見及科學內涵,沒有從產品生命週期出發設計廢物控制及處理系統。官員只關心堆填區到達極限的問題,說擔心要增加土地擴建堆填區。這擔心已屬多餘,數週前我與友人在清水灣行山時,已近距離親眼目睹堆填區如何吞噬香港原本聞名於世的美麗海岸與郊野公園 ─ 那一刻,我與友人真是呆立當場,欲哭無淚。

有關政策沒有針對廢物產生的真正源頭,要求實施環保工序、減少生產物料(特別是有毒物料)的力度不足。如能規管生產商減少包裝物料、食肆減少使用塑膠餐具、木筷子、發泡膠等,相信減廢能收立竿見影之效。特區政府推動的生產者責任制主要應用於消費者身上,例如膠袋徵費、擬議的廢電器電子生產者責任制,其實相當消極。

回收再造業自生自滅
發展環保產業而迴避回收及再造業,實際上是空談。特區政府堅持不干預政策,不願大力支持回收及再造業。缺乏有效的回收系統,自然沒有足夠而穩定的供應以維持再造業的持續發展。特區政府對環保工業支持不力,以至稍具規模的廢紙回收加工廠先後倒閉,環保園項目也一拖再拖。政府心目中最簡易的辦法是焚化處理,不然就是把回收物資出口,把廢物處理責任推到鄰居身上,充份反映政府官員缺乏珍惜地球資源的應有態度。

特區政府不願履行處理本地垃圾的基本責任,可以從大量有害廢物未經妥善處理便棄置在堆填區、而青衣化學廢物處理中心的廢物處理能力未被善用得到明證:該廠的處理化學廢物能力為每年十萬公噸,但二○○八年只處理了42,696公噸;處理慳電膽或光管設施限於回收水銀,其餘物料仍丟棄在堆填區;二○○九年只處理了約兩千公噸線路板,遠少於九六年的一萬四千公噸,大量處理設施被閒置;政府積極爭取把該廠改裝以焚化醫療廢物,而不是處理本地產生的電子廢物!

徵收碳排放費可雙重減少碳排放,而把徵費所得用於支持環保再造業,使回收物資留港再造再用,可收雙得益彰之效。但有關徵費必然會引起爭議,特區政府未敢觸碰。

政府的環保理念與政策仍停留在上世紀的舊思維舊方法中,結果是我們的空氣及環境條件愈來愈惡劣,本港競爭力愈來愈弱。誰令我們在地球村中被「邊緣化」?

你我慘被代表了


(刊2010年6月CUP雜誌)
一群理工大學設計學院的同學要到上海看世博,出發前我便給他們補一課「國家/城市品牌」。記得同樣的題目,兩年前在北京也講了一課,對象是北京不同部門的官員。我不曉得當局在奧運前的幾個月才為奧運搞這樣的官員培訓,實際上有甚麼作用,畢竟「國家/城市品牌」不是惡補三兩天就可以補起來的; 但想想若我說的有一絲一點被他們吸收、採用了,也可從根本處造福同胞,比不停的捐款救災有意義得多。

盛事不可恃
上次是奧運,今次是世博,同樣被中央政府視為「國家頭等大事」,視為「顯示國力」的大舞台。但回看奧運至今,「國家品牌」給建立起來沒有? 北京的「城市品牌」又給建立起來沒有?

至於上海世博,我叫同學分別從「世博場內」與「世博場外」去觀察與思考,想想「場內」中國與其他參展國的目的為何又是否能達成,再想想「場外」的中央政府與人民在展示一個怎樣的「國家/城市品牌」。

「國家/城市品牌」的作用,對內是要凝聚民心,令國家/城市的組成部分—人民—可享有高質素的生活,從而樂於成為品牌的一部分與持續推動者; 對外則要吸引其他國家/城市的遊客、消費者、傳媒、投資者、高質素移民,與他們口袋裏的錢; 總括而言,是要讓國家/城市於激烈而殘酷的環球競爭中可持續發展,免於沒落。這必然要倚靠持續而全方位的努力,而政府必須起帶頭推動的作用。

亞洲國際笑話都會?
所以,一次國際盛事不能把你的「國家/城市品牌」建立起來。但舉辦過程中的弊病卻可徹底破壞你的品牌(那怕是未成形的)。今次的世博,未開幕已見災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主題曲,竟是抄襲的,真是白痴得難以置信; 當局與日本作曲人檯底下擺平事件,而非公開認錯公開說明如何善後,是第二重的災難。上海不是要做國際城市嗎? 為甚麼不明白全世界也在講公平講公開講誠信? 經此一嚇,我們對開幕後的瘋狂擠入場、搶預約票、義工打爛記者攝影機、自動垃圾箱不能動、捷克館炮轟管理混亂揚言關門大吉等等,似乎都麻木了。

誰之過? 當然是政府管理失當之過。政府的行為,無可避免地會嚴重影響「國家/城市品牌」。就正如香港,特首與其班子的行為,無論你我多不願意,也會成為香港品牌的一部分。曾蔭權於五月十四日晚十時三十分,發新聞稿宣佈他與屬下官員不會於五月十六日投票,成為史上首個自己杯葛自己舉行的選舉的地方首長,令香港淪為國際大笑話。不甘心嗎? 是的,你我都「慘被代表了」,慘被一個不知普世價值為何物的低質素的人及他的手下代表了。

2010-05-08

「曾治香港」夕陽系列(一): 無目標的財政政策


(刊2010年5月6日 信報)
到了今年七一,在一如以往七年的遊行人潮抗議聲中,特首曾蔭權餘下的任期只剩下兩年,步入夕陽政府階段。趁此時機,本智庫將連續兩個月就當前管治問題作分析,希望現任政府能知所改善,也希望有志角逐下屆特首的人士引以為戒。

曾蔭權政府的管治成績如何? 看看市民對曾蔭權的支持度自2008年以來長期在低位徘徊,最近中文大學亞太研究所的民意調查更顯示,高達四分之一的市民同意用激烈手法要求政府回應訴求。這不單反映政府管治失敗,更顯示民怨已達警戒線。

不見社會政策願景
政府財政收支是落實改善民生、發展經濟等政策的重要手段,而公共財政管理的原則及財政是否管理得宜,是政府管治水平的重要表徵。觀乎曾蔭權上任以來特區政府財政運用的表現,在營運開支封套制度的影響下,加上社會政策短視,財政工作實際上已淪為財務管理。

特區政府的理財策略,主要受兩方面的影響。其一是基本法規定特區政府必須審慎理財,對此特區政府奉為最高指導原則;其二是承襲自殖民地時代的方針及手法,例如不輕易增加經常性開支、力求收支平衡等。曾蔭權政府片面強調審慎理財及政府財政收支平衡的重要性,認為具有凌駕性,使之時而成為政府施政的「緊箍咒」、時而成為擋箭牌,排斥其他政策目標,其實質作用是要掩飾其欠缺進步的社會目標及願景的事實。

「仁愛關懷」掛嘴邊
在過去幾年的施政報告及財政預算案中,建立仁愛關懷社會的說法都被放在顯眼的位置,但市民批評政府涼薄之聲仍不絕於耳。原因在於政府完全沒有展示救黎民於水深火熱的承擔,甚至反過來對弱勢階層斤斤計較。最明顯的例子是曾蔭權一面承諾把長者生果金增至每月一千元,另一方面卻要加入資產審查制度,使人覺得政府對敬老根本缺乏誠意。面對長者護養院和持續照顧宿位嚴重不足問題,政府近日提出在增加宿位的同時也計劃引入資產審查,自然引起社會的反彈。

曾蔭權政府一貫抗拒增加經常性開支的「策略」,可以解釋為何千呼萬喚才出台的《香港社會福利的長遠規劃》諮詢文件並沒有列出改善社會福利服務的項目,反而著重如何發展一個「可持續和可以負擔的社會福利制度」,並提議「用者自付」作為福利規劃的指導原則之一,使人覺得財政考慮凌駕弱勢社群的需要。社會政策沒有方向目標,餘下的只有財務管理。故此,特區政府雖然間中會增加長者及傷殘人士院舍宿位、提供精神康復者護理服務等措施,社會人士的印象是政府只因出現財政盈餘,基於輿論壓力才勉強作出一些小恩小惠的安撫。

醫療改革目的竟是融資
擬議中的醫療改革,更令人憂慮。政府不是以改善醫療服務水平為目標,而是要稍有能力的市民承擔本身的醫療開支,以從社會籌集更多醫療資金,客觀效果是中產人士失去現時享有的廉價醫療服務。然而,醫療服務可能是中產人士享受到的唯一一項政府福利!另一方面,政府一再重申獲得公營醫療照顧的必須是有需要的人士,因此可預期日後又會引入資產審查制度。

教育是另一重災區。特區政府雖然強調本港要發展知識型經濟,卻無意擴大資助大學教育,更堅持第一年資助大學學位數目維持在14,500個的水平。政府的如意算盤是未來青年人口會逐步減少,適齡修讀大學課程的人數相應下降,屆時獲資助學位的人口比例便會提高。更嚴重的問題是曾蔭權政府缺乏宏遠的視野,任由個別大學縮減規模甚至裁撤人文及社會科學學系,以騰出資源發展「有助經濟發展」的學科,形成學系結構失衡。曾蔭權政府發展教育產業,目的是發展私營專上教育以賺取外滙,教育理念被棄如敝屣。

十大基建項目耗費動輒以百億計,特區政府顯得「義無反顧」,甚至對全城反對聲音嗤之以鼻;但面對市民的基本生活保障、醫療服務及教育需求,特區政府雖然坐擁巨額財政盈餘,卻或不理不睬、或只撥少量資源虛應了事。在曾蔭權政府眼中,硬件投資遠較改善民生與長遠提昇城市質素重要。結果是: 香港榮登全球貧富懸殊榜的榜首,而各階層市民的怒火正愈燒愈烈。

去年白雪與蒲公英

(Villon)
(太宰治)

(刊2010年5月CUP雜誌)
上星期,G問要不要看松隆子演的《櫻之桃與蒲公英》(Villon’s Wife); 卻是給西班牙小姐捷足先登,前天拉了我去看。看前並不知道這是怎樣的一齣戲,連誰導誰演是古是今也不清楚。

販賣文字的gigolo
簡單而言,這是一齣「賤男加阿信」式的電影,背景是二戰戰敗後的日本。影片的調子很溫柔,西班牙小姐看得很心平氣靜,但我卻是愈看愈「火滾」,皆因那賤男竟是個大作家。他的作品大受推崇,男男女女痴情粉絲滿街,但真實的他坦白地告訴你他寫的甚麼「甘願相信蒲公英的一片真誠」都是假得連自己都恥笑的爛東西; 稿費不少,卻都拿了去嫖去飲,任由妻兒住爛木屋捱冷,還不夠,強搶善待他的酒館老闆的錢,還不夠,自稱gigolo要媽媽生倒過來為他付賬; 天天說要死,自殺了一半卻又鵪鶉地不敢死。絕!

更絕的是這不只是戲,還是雙重的真人真事。第一重: 影片改編自日本殿堂級作家太宰治(1909-1948)的半自傳《維榮之妻》,再融入了他的《櫻桃》、《二十世紀旗手》等作品。太宰治本名津島修治,從學生時代開始就多次自殺未遂,直到1948年才宿願得償; 他被稱為「無賴派」作家,影片男主角淺野忠信說:「高中時好友強力推介太宰治的《人間失格》,但我看到第一句已冒火三丈,大罵『這個人簡直厚顏無恥!』」。

要當文人得先像個人
第二重:《維榮之妻》的維榮,是十五世紀法國浪蕩詩人François Villon (1431-1465?)。楊絳在《我們仨》中曾憶述:「鍾書在巴黎的這一年,自己下功夫扎扎實實地讀書。法文自十五世紀的詩人維容(Villon)讀起,到十八、十九世紀,一家家讀將來。」從大才子錢鍾書的選擇,可側面看到Villon在文壇的地位。出身於巴黎貧窮家庭的Villon,雖然受過高等教育,但一生過着糜爛的生活,多次因盜竊、搶劫、打鬥等罪名被判入獄或放逐,更曾兩次被判死刑但獲大赦; 1463年原等待死刑的他獲改判流放十年,是人們所知有關他的最後資料。其作品主調是死亡,代表作是Le Petit Testament 與 Le Grand Testament。看他最膾炙人口的詩句: “Mais où sont les neiges d'antan?" ─ 去年白雪今何在 ─ 可想像一個沉溺在死亡邊緣並樂於以此博取名譽、卻不願做一天好人的無賴。

從事品牌建設者,無論是廣告人、市務人或公關人,莫不看重文字; 但我對文字與寫作的偏執基本上已脫離了品牌人,而可歸入寫作人的範疇。永遠記得在北大中文系上的第一課,是于迎春老師教授的「中國文人與文人文學」,分析了為何「文人」這身份始終帶有先秦的「士」的濃烈道德與政治社會色彩; 沒有道德與社會承擔的人,即使能以文字作藝術性的書面創作,大概也不會被認為是個真正的「文人」; 這是社會對文人及文人對自己「文學與人格合一」的要求(註)。所以,看到淺野忠信飾演的太宰治,打着大作家的旗號做盡下三流的事,能不「割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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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中國文化與中國文學》,載《錢賓四先生全集45.中國文學論叢》,錢穆著,臺北: 聯經,1998,第43頁。

2010-04-02

爛船三斤釘 仍很重!

(刊2010年4月CUP雜誌)
晚飯後,工程V客氣地要駕車送肥叔叔與我分別到北角與中環去。走近車子,看見車頭那熟悉的標誌,我衝口而出:「咦? Toyota?」

「咦」完了才知講錯話,在這個敏感時刻。暗暗滴汗,生怕工程V一番好意卻給我言語冒犯了。「對呀,不過不用害怕啊!」聽到工程V這樣說,我知道他並不介意,才鬆一口氣,並馬上解畫一番:「此『咦』不同彼『咦』,我才不是害怕安全問題,而是記憶所及,我是從沒有乘坐過Toyota的,也沒有朋友是駕駛Toyota的; 早兩天我才問肥叔叔知不知道Toyota的好壞,所以現在有機會試坐一下,倒覺高興啊。」這是真心話。

將問題鎖死在某生產線上

我打蛇隨棍上:「為甚麼在香港很少聽到Toyota出意外?」工程V說:「可能有,只是司機不知道原因,所以變了沒有,哈哈哈……」肥叔叔搭嘴:「Toyota會告訴你,放心! 香港的車屬於日本生產線,與美國車的美國生產線不同,哈哈哈……」工程V說:「遇上好事,品牌會說全球的產品都一樣的好,因為有劃一的嚴格品質監控; 遇上壞事,品牌會說那只是某生產線、某批次出了問題。高招啊,哈哈哈……」

那麼,正坐在Toyota中飛馳的我們三人,為甚麼還談得那麼興高采烈? 為甚麼一點也不擔心安全問題? 大概我們都相信,目前品牌在世界各地出現的車輛安全質素危機,真的只是某些生產線、某些批次出了問題,Toyota這間百年老店,仍是可以信賴的。成立於1918年的豐田,原來的業務是紡織,1924年製造了自動織布機,1937年成立了Toyota Motor Corporation,1957年汽車打入美國市場,從此踏上了世界汽車大王之路。

讓三斤釘東山再起

至於今次百年一遇的環球危機,我看Toyota是可以渡過的,雖然到時可能已遍體鱗傷。處理品牌危機,無非「真誠」二字 ─ 只有如此才能讓受眾相信災難只是意外,而非品牌的質素出現了無藥可救的結構性問題,而且相信品牌負責人正努力根治問題,確保災難不再發生。「真誠」不是扮一個「真誠的表情」便可蒙混過關的,畢竟這是個透明的年代,消費者也愈來愈精明。真誠,反映在是否做到: (一)誠實面對、不隱瞞不卸膊; (二)快; (三)行動一致; (四)易地而處、將心比己。

關於(一)與(二),看社長豐田章男短時間內到不同國家去謝罪,又在網誌上道歉,市場反應大致上是正面的。關於(四),單看香港,豐田與其香港代理算做得不錯,網上資料顯示他們致電、發短訊及寄掛號信聯絡車主參加有關補救行動,包括電腦軟件升級與路面測試,而且無論行貨、二手貨還是水貨的車主也可免費參加。可以挑剔的是(三),全球補救行動不夠一致,部分國家的苦主會覺得受歧視,憤怒程度容易三級跳,到時再補救就成本大增了。

2010-03-31

當他的核心價值是「開飯」



(刊2010年3月30日蘋果日報)
特區政府剛翻新了代表「香港品牌」的飛龍標誌。新聞一公佈,社交網站與網絡討論區即時鬧哄哄,市民一面倒地喝倒采,標靶一是「設計費高」,標靶二是「設計醜」。

說「設計費高」,我不完全同意。設計費連民調、諮詢與宣傳片共花公帑610萬元,高不高? 品牌標誌設計是平面設計中難度最高而要求最嚴謹的一項,一個專業而精彩的標誌花上百萬以至數百萬元,是平常事。所以,真正的標靶應是「設計醜」。

發晦氣的飛龍
設計美與醜,不是主觀口味,而是有客觀標準的。當很多人都批評一個設計是「醜」的時候,說明了該設計必定犯了不該犯的專業錯誤; 一般市民因沒有學過設計而未能準確指出錯誤,只會籠統的說它「醜」。新飛龍標誌,最嚴重的錯誤是犯了「多餘戒」,將設計風格完全不同、但要表達的訊息卻差不多的兩個「意象」(獅子山與飛龍),硬生生的堆在一塊,「被迫保留飛龍」的意味十分明顯; 另一錯誤,是那綵帶長如纏腳布,恍似一個長舌婦喋喋不休的說着廢話,為本已很繁瑣雜亂的標誌「添煩添亂」。如果說「設計大師怎會不明白這顯淺道理」,那則只有一個可能: 設計師在發晦氣無聲抗議。須知很多設計師在拗不過無理客戶時,往往會擲一件垃圾過去。

不過,以上的都只是表徵,更令人不安的,是標誌背後政府的思維。

香港之所以為香港
曾俊華稱希望新標誌能向世界宣傳香港的「核心價值」:「自由開放、積極進取、追求卓越、勇於創新、優質生活」。品牌的標誌,當然應該反映品牌的一套「核心價值」,即是品牌的大原則與衡量一切的標準。因此,品牌的「核心價值」必定是一些高層次的追求。舉例說,一切商業品牌的真正追求不用說當然是「賺錢」,但沒有一個品牌會將「賺錢」作為「核心價值」的,較普遍的「核心價值」是「自由」、「仁愛」等等。看看Google的核心價值包括「資訊自由」、「不做壞事」,便能理解他退出中國大陸的舉動。所以當我看到政府竟然將「優質生活」當作核心價值時,先是嚇得瞠目結舌,繼而覺得十分丟臉。這跟說「我要開飯」有甚麼分別? 世上有哪個城市會將「我要開飯」當作大原則與衡量一切的標準?

二零零四年,近三百位學者、專業界與公民團體人士,眼見一些重要的香港價值逐漸被侵蝕,於是聯署了《香港核心價值宣言》,所列舉的香港核心價值是「自由民主、人權法治、公平公義、和平仁愛、誠信透明、多元包容、尊重個人、恪守專業」。當年政府的回應是,充分了解市民對這些價值的珍視,所以會致力維護,不會令之受損。回歸十三年後的今天,誰令香港的核心價值淪為「我要開飯」?

2010-03-09

符水2010

(刊2010年3月CUP雜誌)
符水,是無知民眾被病痛或不順遂之事纏繞而無計可施之下,託術士利用符咒來驅鬼伏妖的「絕招」,或寫符於紙燒成灰後和水吞服,或灑符水於四方。

無知者,不限於貧苦百姓,更包括達官貴人。《紅樓夢》第102回,就提到尤氏走過大觀園,覺得台榭依舊但滿目淒涼,回到家中便病倒了,不久更發起狂來; 一傳十十傳百,都說大觀園中有了妖怪,唬得那些看園的人也不修花補樹也不灌溉果蔬,晚上不敢行走; 過了些時果然賈珍賈蓉等相繼而病,接連數月,鬧得兩府俱怕,從此風聲鶴唳,草木皆妖,瓊館瑤台皆為禽獸所棲; 賈赦沒法,只得請道士到園作法事驅邪,「絕招」之一便是符水,「擇吉日先在省親正殿上舖排起壇場,上供三清聖像,旁設二十八宿並馬趙溫周四大將,下排三十六天將圖像,香花燈燭設滿一堂,鐘鼓法器排兩邊,插著五方旗號」,然後才四處灑上符水,架勢非常。

這樣的大排場
鏡頭一轉,來到2010年的香港特區。話說特區政府在早前的「全城反高鐵運動」中,雖然如願強行通過了近七百億撥款,但卻給摸不透的年輕一代弄得人仰馬翻,頭痛兼腳痛; 事後運輸及房屋局的官員大概在想:「為免這群年輕人不斷走來『快樂抗爭』,不如engage一下他們吧; 呀,他們不是用了甚麼facebook就可動輒動員數萬人嗎? 好,就用facebook吧!」於是在二月六日就發生了匪夷所思的「鄭汝樺誤把facebook作符水」事件。

鄭汝樺領着一干人等在facebook搞的三句鐘「運輸基建.公眾參與前瞻」,技術上如何犯錯,IT專家莫乃光已在其《回應鄭汝樺局長:網上溝通點做會好啲?》一文(二月九日信報網上論壇)詳列了六宗罪,不贅。大家最不滿的,可不是技術上的錯誤,而是技術錯誤背後的官僚心態。facebook只是普通工具一件,我認識的一些八、九歲小朋友已運用自如,高官們如認真對待市民、認真做「公眾參與」的話,怎可能連問問office裏的年輕人應如何使用也懶得做?

妖怪在心中
不過,即使技術上做得多完美,市民還是要看這個「公眾參與」的目的與內容的。Sherry Arnstein的 “Ladder of Citizen Participation” (1969)理論,指出「公眾參與」可按程度分為八種: 操控民情、安撫情緒、提供資訊、諮詢公眾、接受妥協、夥伴關係、授權公眾、公眾主導; 頭兩種公眾毫無參與,第三至第五種也只是象徵式參與,最後三種才是真貨。按此來看,鄭汝樺這次在facebook開壇,目的似是頭兩種; 今時今日的香港人,會收貨嗎?

把facebook當作符水,注定不能驅邪鎮妖; 特區政府要真正的「公眾參與」來為自己「治病」,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市民一人一票普選特首與立法會。

話說賈赦招來的道士,在大觀園中搞了一場大龍鳳之後,自是袋袋平安收錢走人; 賈蓉等小弟兄背地都笑個不住,說:「這樣的大排場,我打量拿著妖怪給我們瞧瞧到底是些甚麼東西,那裏知道是這樣收羅,究竟妖怪拿去了沒有?」

2010-02-04

高鐵符號(二): 解構「無恥」

(刊2010年2月CUP雜誌)

搞品牌建設的人,對「符號」這東西難免特別神經質,一看到便非要鑽到它背後看個究竟不可。在早前寫的一篇文章中(刊1月15日信報),我嚐試思考「高鐵」被視為一個符號的問題,提到「高鐵」這符號,在五六七八九十後的市民心中,已象徵了政府的高鐵西九方案與此方案背後的不公義、反智與沒誠信。當日文章篇幅所限,還有一點來不及說的,就在這裏補充 ─ 算是來個小結吧,雖然,事情還未結束。

「高鐵」這個符號,還象徵了甚麼? 我分別於1月8日與15日到過立法會外的反「高鐵」集會,聽到參加者最常喊的其中一句口號,是「無恥」。如果說「無恥」只是宣洩不滿的罵街式說話,就解釋不了它出現之頻密。那麼如果這是一個結論,以下一些信手拈來的事實大概可佐證及支持:

理虧自要轉移視線
1) 1月14日,特首曾蔭權於立法會內高呼要用Facebook與Twitter跟青年溝通,但當被陳淑莊與梁國雄議員要求即時步出議事廳,去跟門外作120小時斷食的青年對話時,曾蔭權卻拒絕。解讀:曾蔭權狡辯時衝口而出說外面「群情洶湧」,未說完即知自己荒謬(因為門外只是幾個手軟腳軟的斷食青年),瞠目結舌地改口說「群情高漲」,但已暴露了他理虧怕見市民的心態,與他於18日狂轟反「高鐵」者的狠相是一脈相承的。

2) 在吳靄儀議員多次追問「一地兩檢」問題下,運輸及房屋局局長鄭汝樺一直說沒有答案,後竟說至今仍未跟內地談過。解讀:一地兩檢問題直接影響「高鐵」的本質(高速還是低速)與存在價值(低速的話根本不用建),政府不解決,卻反指責泛民議員追問。

3) 1月16日,泛民議員提出近三十項利民動議,包括「優先聘用本地工人」、「定期向受影響的華景山莊、大角嘴居民匯報」等,被包括工聯會與九龍選區的梁美芬、李慧瓊在內的保皇派全數否決。解讀: 唔理好醜、但求通過撥款快快手。

謊言中找真相
4) 多名功能組別議員被揭發牽涉「高鐵」工程千絲萬縷的利益關係,但他們一直毫不掩飾的用盡方法要盡快通過撥款; 但到了投票一刻,石禮謙、何鍾泰、林健鋒、陳健波等人竟「缺席投票」。解讀:數夠保皇派票數通過撥款,疑似有利益瓜葛的人便不投票,以免日後被人捉到把柄。

5) 1月16日晚,立法會內近二十名保皇派議員「召見」現場警隊指揮官,高聲指罵限他十五分鐘內清場,讓「滯留」議員駕車離去(此事由湯家驊議員踢爆); 民建聯葉國謙事後承認,曾致電警務處處長鄧竟成質問為何仍未清場; 幸好警方沒聽從,否則場外極可能發生悲劇。解讀:「被困」是假嫁禍是真,當晚葉劉淑儀、石禮謙等多名支持撥款的議員,早已施施然自行離去。

早前無意中走入了Symbolism Wiki這個網站,看到它的slogan便覺得很有意思: Discover the Hidden Truths. 發掘出被掩藏的真相,恐怕是五六七八九十後的香港人都有興趣「咬住唔放」的事。事情,還未結束。

2010-01-20

硬推西九方案 高鐵變「不義符號」


(Photo: apple daily 15-16 jan)

(刊2010年1月15日 信報)
上週五晚近十一時,我擠在立法會大樓門外的一萬市民當中。四周由未滿十歲的小朋友至七八十歲的公公婆婆,都在為又一次與泛民議員攜手令高鐵西九方案撥款延期而歡呼。有人擊掌慶祝,有人抱頭痛哭; 你不會看不到,大家對自己的城市的熱愛。

台上講者總結發言時,要求政府撤回西九總站方案,說要「將高鐵變廢鐵」。這句說話,雖然只是情感宣洩,但政府必須反省:「高鐵」本非邪惡,何以今天從學生到學者、建築地盤工人到新高鐵專家組、網民到文化界,萬眾一心齊聲反對?

原因是「高鐵」已被視為一個符號。所謂符號,是指一套價值觀與思想行為的一個簡單的視像呈現,例如骷髏頭象徵了邪惡。今天市民所反對的「高鐵」,象徵了政府的高鐵西九方案與此方案背後的不公義、反智與沒誠信。

西九方案的不公義
執筆之時,一批年輕人正在立法會門外作「斷食明志、呼喚良知」,以良知對抗不公義。反「高鐵」人士看清這不公義是制度化的,會不斷重複為禍,市民擋得了一劫擋不了第二劫,所以矛頭直指「騎劫」立法會的功能組別,揭穿工程界何鍾泰、商界林健鋒、地產建造界石禮謙,分別為中國建築及新昌營造的受薪董事,兩公司均有意競投高鐵工程; 會計界陳茂波、批發零售界方剛,身為九倉受薪董事而九倉有意競投高鐵車站上蓋物業。工程愈貴,利益集團分得愈多,所以有省三百億的錦上路方案也絕不考慮。反「高鐵」人士大喊「功能組別可恥」,正顯示了問題的根源。

七百億天價為少數使用者換來「城際鐵路」,令項目更顯不公義。政府估計每天9.9萬人次的旅客中,只有一成半是前往珠三角以外地區; 初期每天有114對列車來回深圳或廣州、只有24對到達其他城市; 因此高鐵其實只是一條城際鐵路,連接全國非主要功能。而現時平均每日只有不足5萬名內地旅客訪港,廣州直通車客量亦只九千人次,故港府估計的使用量水份極多。

西九方案除了浪費公帑,還毀了菜園村村民的家園,而政府至今未有就不同收地方案進行「社會影響評估」。菜園村附近有很多廢車場和貨櫃場,政府應先徵用這些半廢棄地,或乾脆採用錦上路站方案,遠離菜園村。其他地區也受影響,政府在1月8日的會議上首次披露,大角咀區共有47棟樓宇的數萬名居民,將會因高鐵而損失潛在發展權益; 別忘記大角咀區還有很多沒有地基的舊樓,居民的安全能不顧嗎?

西九方案的反智
政府在反「高鐵」人士理智的論述面前,無法以理服人,只不斷重複「要發展」、「不要被邊緣化」等沒有內容的濫調。最荒謬的,莫過於「一地兩檢」無法落實的問題,乘客可能要多花一兩個小時在內地車站下車接受檢查,整個快速客運的概念不攻自破,高鐵成為低鐵,結果是白花七百億元之餘市民亦白白犧牲家園。對於如此關鍵問題,運輸及房屋局局長鄭汝樺竟說至今未有解決方法,而為她保駕護航的保皇派議員也一直避開這問題。

立法會議員梁家傑指,政府○五至○八年間只交過三份共三十六頁的文件給立法會議員,直至○九年底才公佈六百六十九億元造價; 其他重要文件如交通影響評估,亦得泛民議員逼迫才肯交出。這在在暴露了政府從不專重科學論證,從不尊重一個高智慧的公民社會的根本價值觀。

西九方案的沒誠信
為甚麼各方人士直斥鄭汝樺為「大話精」? 政府硬銷不計成本也要於西九興建總站的理據之一,是「全世界的高鐵總站都在市中心」,直到本週鄭汝樺在電視鏡頭前給記者問到何以廣州高鐵站設在番禺,她竟以「不同地方有不同規劃」來搪塞。最新的謊言是鄭汝樺一直說西九方案沒有可行性研究報告,但事實是,公共專業聯盟在十月向當局索取可行性研究報告,當局十一月回信以報告內容涉及第三方利益而拒絕公開,證明報告存在; 政府要隱瞞甚麼?

政府又一直說西九總站不會令九龍交通惡化,但在1月8日在財委會上才被迫公開的「西九龍填海區發展交通研究」顯示,西九總站建成後會嚴重影響九龍區內18個路口,佐敦道須拓寬至13條行車線,彌敦道上多個路口不准轉彎,馬路切入公園及西九文化區,大舉破壞環境,而報告並無提出解决方法。再者,政府提出的每天五百萬元經濟損失,是基於高鐵經營後五十年可獲870億元經濟效益的假設,學者已評為瞎猜。

如無戲劇性發展,一月十五日立法會的撥款投票,在保皇派的護航下大概會通過。但政府贏了也是大敗,「高鐵」連同它背後的特區政府,將成為永恆的「不義符號」。

2010-01-06

愛麵說


(刊2010年1月 CUP雜誌)
「喂,你在哪裏? 剛剛在電視看到你。」法蘭西突然來電,教我幾乎以為自己犯了甚麼事上了電視新聞。原來只是港台關於市區重建策略檢討的節目,是早前的一項工作。

「是嗎? 在麻布十番找麵吃啊。」那時已入夜,我剛從成田機場抵達市中心,在酒店放下行李便走到麻布十番去,一心尋找麵店「更科堀井」。結果好不容易在六本木Hills後面一條小街上,找到了外貌平平無奇的她,怎看也難以想像這麵店早於1789年已開業 ─ 法國大革命爆發的那一年啊!

暖簾內 老貓燒鬚
更科堀井(www.sarashina-horii.com)賣的是蕎麥麵。進了店,在店中央的大檯坐下; 因晚飯時間已過,客人不多。看見餐牌上當造的蛤湯麵很是吸引,但想到昨晚通宵沒睡,不好吃蛤,便點了炸蝦蕎麥湯麵與煎蛋餅。蕎麥麵的確好吃,韌度與麵香恰到好處; 可惜那炸蝦真的不行,竟然有油溢味,壞了我的興致。但看在他二百年老店的份上,我還是願意下次來東京時多給他一次機會。更科堀井是「東都暖簾會」(江戶與東京老字號協會)的成員; 這是東京一個名牌老店的組織,於1951年由一群志在相互鼓勵、堅守傳統、順應時代發展的店家自發成立,入會標準是擁有百年以上的歷史、已傳至第三代或以上、現在仍然生意興旺。組織現有五十多個會員品牌,若找一次來一個「東都暖簾會」之旅,必定很精彩。

回港後的一天,因要跟進港台節目「左右紅藍綠」拍攝復修後的六十年代舊樓,到了從未踏足的大角咀去。完成工作後,急步往地鐵站的途中,經過一家殘舊的老式散裝麵店,又忍不住剎停腳步打量一番。店主在向街的玻璃櫃上,貼了一張某週刊對麵店的訪問報道,既在示威也在招徠生意 ─ 至少我這個路過的人,就或多或少因為瞥見那張剪報,而花了三十五元抬了一斤芝麻麵回家。

第二碗 永恆滋味
上了地鐵,看看那個廉價白膠袋,上面印着「羅坤發粉麵廠,50多年製麵經驗,配合先進烹調技術,打造一級靚麵。三代專心製麵…… 貨真價實」還有一個「100%香港製造」的爆花,是恐龍年代的宣傳語,但亦不失可愛。回家煮來吃,麵的韌度、粗細都屬高水準,但欠缺麵香。為了支持本土經濟,我還是願意多給他一次機會的,不過會改為試一試他在旺角花園街的食店。如果香港也有一個「香港暖簾會」,讓一眾老品牌集合資源去找專家搞好品牌建設,提昇產品、店舖層次,會是多好的事?

是甚麼時候開始成為麵癡? 大概是六七歲的時候吧,那時住在元朗,我家對面的小巷內有家不知是不是非法僭建的麵檔,叫做「林記」,我與法蘭西及西門最愛到那兒吃牛丸麵,每次吃完一碗總想再多吃一碗,但總是因為沒有錢而無法如願。直到搬離元朗,也沒有吃上那「第二碗牛丸麵」。我知道那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麵,永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