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4Gats/Lonely Planet/National Geographic)
(刊於08年6月CUP雜誌)
「為甚麼你會幹品牌這一行的?」
「有問題嗎?」我邊喝着那淡得過份的sangria邊問 ─ 是問還算是答呢? 朋友的問題這麼突如其來,我條件反射之下如此回應。那是一家翌日就要關門大吉的西班牙餐廳; 知道它要結業了,便與朋友來試試。那sangria真有點掃興。
「你知道這餐廳的死亡原因嗎? 單看它的食物大概還不至於此,但問題是它定位很不清晰。它開在這條小橫街,令它不敢走高級路線,所以裝修有點港式,服務也有點港式。但它又不是走平價路線,便宜得會令顧客甘心將要求調低。結果自然是令客人無所適從,令自己做不下去。若它挪過一點,開在數條街以外的和昌大押旁邊,調整路線,命運會完全不同。」職業病又發作了。
「唔…… 那為甚麼你會幹品牌這一行的? 我的意思是,這一行是你本來的選擇嗎?」牛肉與鴨腿兩款tapas,味道還不錯。
「那只是一個又一個的偶然,好像誤打誤撞便走到今天。本科讀的是工商管理,畢業時亂石投林甚麼工也投考; 結果我有興趣的公司對我都沒有興趣,只有McCann Erickson給我聘書,便『誤墮』廣告界。那時候的McCann Erickson中國部,與設在銅鑼灣新寧大廈的巨型香港部割裂,孤苦伶仃的瑟縮在旁邊嘉蘭中心的一個小單位,總共才只有幾名員工。四年間按行業文化跳槽又跳槽,直到有一天,在公司工作至午夜時,耳際響起一把聲音:『你拼死的日捱夜捱幹嗎? 你做的,對這個世界一點好處都沒有!』第二天便遞了辭職信。」
「然後呢?」接着上桌的paella,很普通,在那很不西班牙的背景音樂中顯得更窘。
「還沒有來得及多想前路問題,我的客戶『藍血可樂』便抓了我過去幫忙。其中一個任務是協助他們把中國市務部移到上海去。完成後,老闆問我要不要把自己也移到上海,繼續藍血下去,我自然是不願意了 ─ 在那個出差到大陸還有hardship allowance的年代。『對世界一點好處都沒有』的問題仍未找到答案,有朋友告訴我『二弟銀行』急着找人做企業傳訊,叫我試試看,這樣便一做三年,才轉投現在的公司,兜兜轉轉還是在做品牌。」
「一邊的你是一個修讀中國文學的熱血青年,一邊的你卻在做着品牌建設這樣最鼓勵浪費最教人貪慕虛榮的工作,都說你很複雜。」
「虛榮? 不是虛榮,而是虛幻。第二家工作的廣告公司,那時還好歹是一家4A’s,數年前卻從地球上消失了,那老闆也死了。第三家工作的廣告公司,那時座落太古城; 現在那幢大廈早給拆掉了,每次經過那兒,看不見舊時虛擲了幾許青春的地方,彷彿那些年月從來不曾存在過,那些工作至深夜的集體牢騷從來不曾存在過,那些與創作部性格巨星的刀來劍往從來不曾存在過,那些與客戶的電話火併從來不曾存在過,那張貼在辦公室牆上、教我哭了一夜的『西裝部不如低薪妓女』的剪報也從來不曾存在過。『藍血可樂』在香港幾乎消失了;『二弟銀行』的顏色一變再變,當年的美女老闆早轉投『大哥銀行』去了。那幾年的光景,虛幻得像發生在寒武紀的故事,或是《聊齋》裏那些書生一覺醒來才驚覺已煙消雲散的『昨夜的瓊樓玉宇』。」
點了咖啡,端上來時另附一小瓶牛奶。記得到西班牙的第一天,在咖啡店買咖啡時不知道人家是不會自動附上牛奶的,那賣咖啡的老伯又不懂英語,我說了老半天他還搞不清我要加牛奶,結果我被迫喝了一杯超濃黑咖啡,苦不堪言; 之後第一時間找人問「加奶」怎麼說,啊,con leche,心想別的西班牙語可以不懂,這句不可以不懂,否則未來幾天怎過……。
「何以說得那麼無奈呢? 結果你不只是繼續做品牌還要教書也在教品牌 ─ 即是說你是真的喜歡這行業了?」
「要做便做得最專業吧,否則便是浪費時間。我是這樣相信的。不能說品牌建設是『最鼓勵浪費最教人貪慕虛榮』,如果所有品牌 ─ 包括商品品牌、服務品牌、人物品牌、國家品牌、城市品牌 ─ 都能拿出真心做好品牌建設的話,就是說大家都在不斷的自我完善,這個世界便會變得很美好。教書嘛,最初只是朋友找我幫忙; 一路教下來,才發現它的最大好處,正是透過重新整理所學所知與經驗,為自己搞清楚品牌建設的真正意義,為自己袪除『對世界一點好處都沒有』的心魔。也是一個誤打誤撞。」
不知道朋友是否明白我在說甚麼,還是仍然覺得我很人格分裂。也許下一次找一家好一點的餐廳,他會理解得好一點。
2008-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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